歹徒已经被扭送到法师塔地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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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】断头台-21、22

21,身为加害者的答案 


在半梦半醒之间,赖尔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。 

他用力拉回自己的意识,睁开眼,看到奥修正跪在身边。 

现在这里不再只有他们了,莱娜夫人、两三个奥修公司里的安保员、还有几个帕法珀岛本地的警察正在四周走来走去。 

奥修用眼神告诉赖尔“不用担心”。显然,这些警察是来救援的,无关的事情一直被隐瞒得很好。 


“有背包客在路边发现了我们的车子,”奥修说,“他们上山来,结果看到了尸体……以及洞窟。幸好有人路过。” 

赖尔头很晕,暂时没坐起来。他闻到一股很强烈的血腥味,同时也发现奥修脸色十分苍白。秘书莱娜夫人走过来,递给奥修一张软毯,奥修拒绝了。 


奥修假装查看赖尔头发里的伤痕,低声说:“等会我们恐怕得和警方走一趟,别担心,这是针对事故本身的。” 

“你确定?”赖尔问。他讨厌和警察谈话,因为他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身上散发着一种‘多半背着几个案子’的气息。 

“我是来帕法珀岛的最大的投资商。”奥修对他眨眨眼,但笑容却十分悲哀无力。 


赖尔慢慢坐起来,用力眨了几下眼,发现自己只有些被石墙磕碰的瘀伤,奥修也是,但是通道外小神殿里的警员们忙碌的模样像是出了大事。 

“安德森呢?”他问。 

奥修的面色更加暗淡,双手扣在一起:“安德森……不见了。” 

“不见了?” 

“我还以为你会看到,看样子你也失去意识了,”奥修说,“刚才我才知道,现在已经是上午了,我们在这里晕倒了一夜。” 

“那野兽……” 

“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赖尔,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们没死。”奥修的目光越过赖尔,望着门外忙碌的人们和多边形祭台。 


赖尔也跟着他望过去,在回头时,他听见奥修又说:“明明发生了‘这些’,可我们竟然没被杀。” 

当站起身走到门外后,赖尔立刻就明白了奥修的指的是什么,也明白了那股血腥味的由来。 


小神殿里有好几具尸体。赖尔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有几个,因为它们都肢体分离、身首异处、破碎不堪。祭台上和附近地面上有大量半干的血液,墙壁上也到处都是被喷溅出的暗色痕迹。死者们都穿着很正常的衣服——并不是想象中穿着祭袍的异教徒或者怪物。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手电筒、匕首之类,匕首的造型倒是都十分诡异,握柄上雕刻着不可名状的生物线条,刀刃黯淡但锋利,上面沾着血。 


赖尔、奥修以及莱娜夫人和警方回到旅游区,在警局做笔录。他们说了实话:在公路上被野兽袭击、逃跑、掉进地洞。 

毕竟林中地面上和车子上都留着被袭击的痕迹,如果回答什么都不知道才奇怪。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干了这个,交给警方慢慢头痛也不错。 

赖尔是奥修的员工,在休假时去白鸥区和西达海角闲逛……这些都相当自然,毕竟喜欢脱离旅游区自己乱走的游客每天都有。 

在叙述与接受讯问时,赖尔和奥修都没被问起“还有一个人怎样了”,警方根本没发现还有安德森。他们俩也默契地没有提,说得越多就需要解释越多,他们深谙这个道理。 


终于能离开后,赖尔和奥修的轻微伤被简单地处理过,坐在车子上各自闭目养神。 

帕法珀岛的警方热情但并不太专业——这指的是对怪异事件的专业。当然了,正常来说警方本来就不该对这些具备专业,所以有时他们需要像安德森和格兰密斯那样的人。 


在做笔录时,赖尔听到了有些警察匆忙而困惑的对话。他们说那些凄惨的死者都是被野兽所伤。 

赖尔清晰地记得树丛中庞大、轮廓不清的野兽。昨夜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也许是它发出的……可这也不太对,赖尔比较擅长聆听脚步声,他记得所看到的野兽有利爪,四肢着地,而脚步声虽然重,但却明显是人类的步伐。 

那些死者也许就是对面方向噪杂脚步声的来源。后来他得知,那些人都来自白鸥区,那边有一条更适合人走的通道。不过,他们在夜晚跑来这里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。 


警方认为,也许是门让奥修和赖尔躲过一劫,虽然他们赶到时发现那门关得并不严,留有一道缝隙。而两人的昏迷则被归咎于慌乱和缺氧。 


回去的路上赖尔一直沉默着,并没睡着,他的裤兜里塞着一个纸团。 

那是他在离开通道前捡到的,它就在光线昏暗的墙角下。几乎是凭直觉,他认为这也许是安德森留下的。 


他当然没对警察说,可也没对奥修说。 

——我开始不信任奥修了吗?这是不可能的……赖尔艰难地看向同坐在车后座上的人,心中充满迷惑。 

奥修不仅是他的挚友,更是他的容身之地。而且奥修已经坦认了一部分过去,既然他也和名为格兰密斯的男人认识,既然涉及到大量非自然的事物,按说这已经解释了奥修身上大部分的疑点…… 

赖尔苦涩地发现,即使他能够说服自己,可仍不想把纸团拿给奥修看。 


回到别墅区后,奥修去换了套衣服。刚经历过那些诡异事件,他现在却不得不和莱娜夫人到会议室处理公司事务。赖尔坐在书房里,正好看到了奥修曾经捧着的那本硬皮书。 


奥修曾给他读过一段翻译过后的句子,现在他记不清了。书本就放在办公桌上,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。赖尔打开防水背囊,那里面还放着安德森装进去的一些书本,虽然女巫笔记似乎被安德森贴身放着。 


赖尔看不懂硬皮书上的文字,当然也看不懂其他书里的。他仔细地翻开那它们,对比寻找着字母间的共通点。 

看起来,它们似乎自同一种语言。虽然看不懂,但赖尔也能发现它们像现代语言般字型简洁、句子复杂,很多特有的标点还带有当代英语的特征,让人难以相信‘古温萨语’是一门失落了的语言。 

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,赖尔把书重新放好,坐回沙发上。奥修回来了,短暂的会议后,大家都认为刚经历那些后他该休息,他当然也乐意这么做。 


“赖尔,接下来我想和你谈谈。”奥修关上书房的门,坐在赖尔对面。 


赖尔点点头。奥修继续说:“昨天我承认过,我见过那头野兽。我身上的旧伤就是它造成的。” 

“但是你并不知道它是什么……” 

“对。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它一直跟着我,”奥修说,“赖尔,你的朋友也许……我很抱歉。” 


赖尔却并不这么想。在他的梦——或者应该说是强制的回忆结束时,他听到了杂乱的声响,兽吼、脚步、物体撞击的闷响与木头断裂声……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是人体被攻击、被折断甚至撕裂时的声音。 

现场有那么多尸体,每个都死状恐怖。如果野兽冲进通道并抓住安德森了,为什么安德森没有死在当场?也许处境危险,但安德森一定还活着。 


“金珊瑚号沉没后游轮航线一直被叫停,但帕法珀岛的机场一切正常,”奥修拿出了一张打印的航班时刻表,“我推荐下午两点的那班飞机,前往贝尔法斯特。我可以安排分公司的格林雅接你……” 

“等等,这是什么意思?”赖尔没结果来那张纸,“你叫我离开?” 


奥修点点头:“是的。我答应过你,‘那些事’结束了,你不用再做处决行为。而我两个月后要参加的会议正好在贝尔法斯特,你可以提前去那边等我,我会安排好你的住处。” 

“我不会走的,”赖尔笃定地说,“发生那些事后,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走吗?难道你不了解我吗,奥修?我以前说过的话至今有效,我会协助你,任何事……” 


“但这不是你该协助的,”奥修目光凝重地望着他,“想想那野兽。从多年前我就和这一切纠缠不清,也许安德森也是这样,我们所站的地方不需要更多人涉足,这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。野兽追逐了我这么多年,也许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……这是我的战争,赖尔。” 

赖尔立刻想说什么,奥修抬手阻止他,补充说:“是的,你一直在协助我,不管是多奇怪、多危险的事你都毫不质疑。如果你真的愿意做任何我希望的事情,那就离开帕法珀岛吧。这就是我现在希望的。” 


“我肯定不会走。除非你叫你的安保员把我绑走,以前我也帮你这么绑过别人。”赖尔身体前倾,手肘撑着膝盖,一副绝不妥协的样子。 


奥修低头沉思了一会,说:“你为什么没对警察提起安德森?” 


赖尔没想到他立刻换了个话题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 

其实安德森的身份并不算多难解释,就是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而已。可是,赖尔担心因此牵扯出奥修涉身其中的非法生意,所以根本没提这名字。 

一方面开始动摇、怀疑他,另一方面即使涉及人命也还是选择保护他……赖尔盯着奥修,干巴巴地回答:“我只是靠直觉……你不是也没提起吗?” 


“离开那地方时,我就看出你不会说,所以我也不说,”奥修微笑着,每次他看懂或安抚赖尔时都是这样的笑容,“如果你想要警察去找他,在地下时你就会到处嚷着他的名字了。可是你只问了我一句,就不再提起。所以我看出来,你不想告诉他们安德森也在。” 


赖尔点点头,但不想解释为什么不提。他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自责感:在白鸥区混乱的空间中时,虽然最后是自己把安德森扔出去的,但如果没有安德森的指引和帮助,恐怕自己也不能离开。某种意义上说安德森救过他。现在安德森生死不明,自己却因为维护另一个人而隐瞒他的存在。 


“如果他还活着,我一定会找到他,”这时,奥修说,“但我想知道,为什么你不提起他。他是什么人?” 

“我以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……你们聊了那么多。”赖尔说。 

“我当然知道他的大致身份,但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。他不是本地人,看起来也不是游客,我认为他就像我一样,是追寻着什么而来。而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?”奥修问,“我以前……从不让你知道那些事。” 


赖尔叹口气。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艾妮——他的高中同学,金发美人,形象大变地出现在人口贩子的囚笼里,然后被自己杀死。而且在那之前,她已经精神失常,安德森说她“心灵被撕成了碎片……”。 


于是,他终于把长久的疑问问出口了:“奥修,那么我也想问你,你还记得艾妮•基科密吗?” 


奥修点点头:“当然记得。你一直说对她感兴趣。前不久我还看到一个很像她的女人……” 

“她死了。” 

“我知道……” 

“不是‘人贩的货物’。奥修,是艾妮,那是艾妮本人!” 


奥修愣住了,随即说:“这不可能!她们还是有区别的……” 

“我能认出来。我……”赖尔想说他认识女人身体上的纹身,但这有点尴尬,“奥修,你真的不知道吗?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就是艾妮吗?” 

“你想说什么?” 

“你叫我杀的那个叫海曼的商人,”赖尔接着说,“在金珊瑚号上,艾妮被他捉住、被绑上祭台。在他们动手前,他海曼的手下被袭击了……”他立刻想起了关于这件事、安德森曾作出的描述,“——被肢解了。想想刚才我们看到的尸体吧,被肢解了……而艾妮显然已经疯了,她嘴里不停说着的疯话成了真,昨天我就亲自经历了一次。你真的不知道那是艾妮吗?那天,你特意把她送给我,奥修,你真的不知道那是艾妮?那并不是一个意外吗?” 


奥修震惊地愣着,半天说不出话。黑发青年摘下眼镜,用衣袖擦拭,其实还根本没擦得干净就又戴了回去,然后他站起身去倒咖啡,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。 


赖尔又补充说:“奥修,我说这些并不为别的。你叫我用各种奇怪方式干掉的六个人,我都一一办妥了……”他想,也许除了最后一个女巫,她是在求死,而且还可能认识奥修,“如果你的意思其实是叫我杀艾妮,但又不好直接开口,我也能理解。” 


“我没有!” 

奥修砰地一声放下咖啡杯,液体洒在茶几上。 

“你觉得我会随意伤害熟识的人、伤害你吗?我现在承认,我叫你杀掉的那六个人确实和狂信者、人鱼怪物等等有关,这些我可以以后慢慢告诉你……但艾妮,如果那是艾妮,她是无关的!” 


赖尔的心里警铃大作。仿佛有人再告诉他,够了,再说下去你会破坏和奥修的关系……但他就是控制不住。 

“不管那是不是艾妮,反正我们都已经伤害她……不,已经杀死她了。奥修,我是个犯罪者,是个暴徒,我以为你一直都记得这点。我们之间的友谊改变不了我们都在犯罪的事实。” 


“你想说什么?” 


“你知道,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,”赖尔说,“后来我渐渐意识到,我也能杀死别人。我不觉得我们还有权谈什么‘不会伤害熟识的人’。不管你认不认识她,反正该干掉时一样得干掉。难道不是吗?那六个家伙也许是女巫、是邪恶的巫师,什么都好……但以前呢?我们可并不是没伤害过别人。” 


“所以呢?你现在想收工了?那正好,你离开帕法珀岛。这不是又说回来了吗,你离开,从此不用再为我做上不得台面的事。” 


因为咖啡泼溅出来,奥修起身去拿纸巾,看上去一点都不想和赖尔面对面说话。 


可是赖尔却跟了上去,一边和内心对抗着,一边继续他的阐述。他像被什么压抑了很久一般,这些话曾无数次盘旋在喉咙里,只是当着奥修的面时反倒说不出。 

“正相反,奥修。正因为如此我不会离开,”他来到奥修面前,“第一次充当你的打手时,你知道我有多吃惊吗?你和那个北美的老头子协商握手言和、要我秘密处决某个双面商业间谍时,你知道我有多吃惊吗?学生时代,我总以为你不一样……和我这种人不一样。那时我发现我不了解你,没想到你会……” 


“没想到我会也是个法外之徒?”奥修抬头看着他。 

“是的。奥修,那时我发现,我不了解你,于是我留下来,尝试去了解……别忘了,是你把我变成彻底的杀手、而不仅是个混帮派的。” 


“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奥修轻轻皱眉,表情并不算太激动。但赖尔知道,这代表着奥修已经相当不冷静。 

奥修攥着纸巾打算走开,赖尔伸出胳膊把他圈在矮柜边。 


“当我发现你研究那些……怪物、祭祀、恶心的宗教等等,我又一次发现,我还是不了解你,”赖尔说,“如果地狱是一座城堡的模样,我已经跟着你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门。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惊讶了,所以你可以尽管告诉我。就算你想杀了艾妮,就算安德森也是你弄来的,就算有一天你也得把我搭进去,我也……” 


“够了,这太蠢了,”奥修推了他一把,“我懂了,你现在很不冷静。经历了那些,再加上你的朋友失踪,你开始语无伦次。就算那真是艾妮……赖尔,就算她是,我很抱歉,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要她……” 


赖尔摇摇头。他刚才的语气激动,但心里却出奇地明晰。这如果这算争吵的话,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争吵。 

“我没有一直想要她,”赖尔凑过去,“我想要的是你。” 


他突然贴过去吻住奥修。尽管他们不久前真的发生过一次接吻,但奥修还是相当吃惊,没想到在不算好的气氛下赖尔会突然这么做。 


当然,这也并不是赖尔处心积虑的结果,甚至在一秒前赖尔的目的都只是尽可能表达感受而已。 

已经啃咬着那柔软的嘴唇时,赖尔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,一瞬间他认为这是自己太过不安的结果……他更加贴近,搂着奥修的腰继续加深这个吻,渐渐他发现,这不是那个“止痛”的理论,并不是因为一时陷于惶恐中。 

他早就在渴望这些。上次奥修主动吻他时,就像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钥匙。 


他的手在奥修腰部和背上摩挲,隔着薄薄的衬衫,竟然能触到那道细长的伤痕。他把奥修的衬衣拽出裤腰外,手紧贴上那微微发烫的、光洁的皮肤时,能够感觉到奥修身体一抖。 


“你确定吗?”在接吻的间隙,奥修仰起脖子,赖尔正咬住他的喉结,让他的声音有些变调。 


我确定。赖尔在心里回答,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并没说出来。感觉到奥修把仍包扎着的手臂搭到他肩后,他开始用嘴唇和手一起解开浅色衬衫的扣子。 


他想起了在中学时奥修的白衬衫、复古的袖扣、挨着领子的精巧的喉结……还有让衬衫形成空皱褶的裤腰,笔挺的西裤。奥修的腰部和腿都线条修长,赖尔回忆起自己曾无数次想把手放在那腰身上。 


“奥修,我不会走,这就是答案。”赖尔语焉不详地咬着奥修的耳朵,两个人互相推搡着倒在沙发上。 

连赖尔自己都不清楚刚才那句话该怎么断开:究竟想说自己的答案是“我不会走”,还是想说……他们开始做的事就是答案。 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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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,阿斯塔尔特之子 


安德森醒来的时候,眼睛上被蒙着厚厚的黑布,但手脚都并没被绑起来。他感觉到光亮,知道现在已经是白天。 

脑袋像宿醉过一样疼。他想揪掉脸上的黑布,手却被人按住了。 


“别动,”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在他身边,“不,其实你可以动,只是请不要拿掉眼睛上的布。” 

“是你?”安德森问,“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……总之,是你?” 

他指的是在罗莎家地下室的竖井里遇见的——那个高大、诡异,他与之对话过几次但从没见过其容貌的人。 


“是我。安德森,你是叫安德森对吧?”看到安德森依言把手缩回去,那个人的语气里有一丝感激。他把安德森扶起来,把水杯递到他嘴边。 


安德森喝一口水,发现这竟然是淡橘汁。“那两个人呢?”他问。 


对方叹了口气,欲言又止。安德森又问了一遍后,他才说:“我只把你一个人带出来了。” 

“只有我一个?他们怎么样了?”安德森问,“我们离开了白鸥区,在公路上被袭击了,接着我们掉进了……” 


“我知道,”那个人接过杯子,又把散发着奶香的什么东西凑到安德森嘴边,大概是面包,但安德森推开了它,“我知道你们掉进了神殿,也知道你们差点就遇到危险。你们躲在祭品的门后面,外面一片混乱……接着你们感到了痛苦,甚至幻觉。对吗?” 


“……你是谁?”安德森又想伸手揪掉黑布,但又被按住了手。 

“我可以告诉你,他们不会有事,至少目前不会有事。我把你拖出来有两个原因,”那个人说,“第一,你留在那里会更加痛苦,甚至有在被强迫的梦境里迷失的危险;第二……我听到你说了一个名字。” 


那瞬间,安德森几乎立刻就知道了是哪个名字。 

出现在他的回忆和梦里的、会让他喊出声的只有那个人。 


“格兰密斯。”对方把话说完。 


“你是谁!”这一次,安德森快速扯住了脸上的黑布,它被扯松了一点,几乎就要落下来。可他还没能看清前方的人,就被按着眼睛和额头推倒在床上,对方宽厚的手掌遮住他的视线。 


“我认识他,”有些悲伤的声音说,“他帮助过我,教导过我,甚至他还提起过你。我本该认识你,当初他提起名字时我就知道是你。只不过,那时的我并没去见你、也不想见你……约翰尼斯·克里斯·安德森。” 


被念出全名时,安德森全身僵硬。他不能想象在这里除了一个奥修外,竟然还有人认识他、也认识格兰密斯。 


依旧捂着他眼睛的人说:“其实在女巫的家里第一次见你时,我没认出你。直到我听到你念着‘格兰密斯’这名字,我才知道你就是‘那个’安德森!我的朋友……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?我叫卡利亚德。” 


“卡利亚德?”安德森细细回想。在昨天刚重温过一次儿时的噩梦后,名字主人的形象很快就重组在他脑海里。 


他伸手触到‘卡利亚德’的胳膊,感觉到对方有些抵触地一抖,但并没躲开。 


“卡利亚德、卡里尔……”安德森想起这名字的昵称——以及绰号,“‘怪胎’。” 


听到久违的绰号,卡利亚德的手微微轻颤。他深深吸了口气,说:“是我。” 

安德森刚要挣扎着坐起来,他又说:“你一定听说过,解救出被废墟掩埋的人后要暂时蒙住他们的眼睛,因为突然暴露在光亮下,双眼会被伤害。等他们适应了,才能睁眼看外界。” 


“是的,我知道,但我……” 

“我只是比喻,”卡利亚德的手劲稍稍放松了一些,“安德森,我比以前更加丑陋怪异。在女巫的地下室里,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,我不希望你看到我。而现在,我也要给你做心理准备的时间。我很丑恶,请你……” 


他的话还没说完,安德森推开了他的手。其实以前安德森也有这种机会,出于尊敬,他没这么做过。 


安德森还隐约记得“怪胎”的长相:稀疏的黑发,长脸长鼻梁、眉骨很平、眼睛圆而外扩、两耳不对称、身长不成比例、背部微微佝偻、双腿长度不一。 

是的,卡利亚德很丑,先天畸形,所以才被孩子们称为怪胎,但他并没丑到目不能视的地步。 

至今安德森还记得收养那对双子兄弟的家庭,那位年老的女士非常亲切地吻了卡利亚德……安德森曾也叫过他“怪胎”,但渐渐就知道不该这么叫了,转而叫他“卡里尔”。 


当睁开眼,他所看到的人却并不是卡里尔。 

至少不是他认为卡里尔该有的样子。 


眼前的人有着发黑的肤色,脸型很长,嘴巴位置很怪异,几乎靠近下巴边缘;他的耳廓向下低垂,眼距很大,眼珠整个都是暗红色,如果不是目光中还有一丝理性的光芒,这张脸几乎就不是人类该拥有的。 

不仅面部,他的身形也极为怪异。正如之前安德森猜测的,他起码有八英尺以上高,背部宽厚、肌肉隆起,颈部发根向脊柱方向延伸,手臂很长而且粗壮,手指和人类的一样,但指甲全部是黑色。 


安德森彻底愣住了,微张着嘴,一句话都说不出。 


卡里尔看着他这幅讶异的模样,似乎有些受伤。他站起来,向后退了几步,说:“我知道你觉得很恐怖,连我自己都这么想。” 


这距离下安德森又看到了他的脚……比起长相、肤色和强壮程度,这才是最令人畏惧的地方:他没有脚。 

更准确说,他没有人类的足部。 


卡里尔穿着一条破旧的大尺码牛仔裤,看样子像是好不容易找来了一条、已经经历过无数年的穿着和清洗。牛仔裤口下伸出来的是一双蹄子,就像牛羊的蹄子一样。他的腿比人类多一个关节的转折,那根本不是靠“畸形”就能说通的结构。 

他看起来就像恶魔学插图里的生物。一只有着人类特征的黑色山羊。 


“吓到你了?我很抱歉。我知道会这样。”卡里尔退得更远,坐在房间角落的旧床垫上。 


安德森这才留意到他们在一处废墟建筑里。自己正躺在铺着毯子的弹簧床上,房间墙边堆放着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品和罐装食物。 


看到安德森半天都不说话,卡里尔收回目光,盯着自己的脚。 

大概沉默了有将近三分钟,安德森终于说话了,他出声时卡里尔重重地呼了一口气,好像之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似的。 


“从你说的话来看……你真是卡里尔?”安德森说,“但你是怎么……” 


“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?”卡里尔塌着肩膀,“是啊,以前我虽然很丑陋,但至少是个人类小孩……” 

“等等!等等!”安德森跳下床,小心地靠近过去,“我确实也很关心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,但刚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。” 


卡里尔愣了一下:“那又是什么?” 

安德森指指墙边的简单行李和食物:“你这样子,是怎么买东西的?” 


这次换卡里尔沉默了。他的表情也许是在笑,安德森分辨不出来。 

过了一会,他说:“你让我想起从前了。西斯妮修女和那些小孩被杀后,我们从储藏柜走出来,那时你哭得满脸都是眼泪,竟然还问我‘他为什么用刀,是他搞不到枪吗,还是别的原因……’,你果然真的是‘那个’安德森。” 

他顿了顿,似乎终于想起回答问题:“我还能怎么样,当然是靠偷窃。” 


“那不可能,比如超市和便利店的货架……”安德森决定不回应‘满脸都是眼泪’那句话。 

“我这样子怎么可能去偷便利店?当然是从住宅里偷!” 

“你没被发现过?” 


“就别管我怎么偷东西了行不行?”这次,卡里尔的语气中确实带着笑意,受面部结构的限制,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翘起嘴角。 

安德森也跟着笑了笑。猛地看到卡里尔的形象时,他其实很紧张,但现在似乎好多了。他走到儿时熟人面前,盘腿坐在地上。 


“你敢靠近我?”卡里尔问。 

“如果你要伤害我,我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。”安德森耸耸肩。 


“可能连‘一具’尸体都不是,”卡里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“我建议你和我保持距离,不管你是否害怕。昨天我刚杀死好几个人,就在地下神殿里。而你在船上看到过的、被撕碎的尸体,那也是我做的。” 

“海曼他们是邪恶教派狂信徒……昨天我们听到的脚步声也是吗?” 

“是的。他们都是白鸥区的人,但已经不能算‘人’了,”卡里尔说,“在女巫的房间里,我把白鸥区的简单情况写在一张纸上塞给你了,你没看吗?” 


安德森确实没看,也没空去看。他摸遍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,纸团已经不见了。 

“那很重要吗?”他尴尬地笑笑。 

卡里尔叹口气:“好吧,你把它弄丢了。简单来说,白鸥区现在几乎没有‘人’了,居民之中有些是和女巫罗莎同样的狂信者,剩下的则都是空壳。他们重现古代魔法,提取人们的灵魂用以献祭。那些躯壳化为行尸走肉,依旧留在住宅里。” 


“全部的人?”安德森记得白鸥区有多寂静。 

“不是全部。有少数外来者、岛上连锁店的员工、偶尔途经的游客都还是人类。昨天我杀死的那些人,他们将要在神殿举行定期仪式,剥离祭品的灵魂。” 

“你把祭品也杀死了?” 

卡里尔点点头,坦然承认。“当然了。被他们带到神殿的人已经没救了。那些秘法效果不可逆转。他的灵魂已经失去自主意识,肉`体也已经成为受控的僵尸。” 


“可你还是不该替人类做决定……” 

话刚一说出来,安德森察觉到了不妥。他连忙对卡里尔道歉:“对不起,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一时有点……” 

卡里尔摇摇手:“没关系,只是用词差别而已。其实我真的已经习惯被归于‘怪物’行列了。因为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,”说着,他摊开手看着自己的身体,“当然,现在我仍认为自己是人类,但命运从我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。小时候你听过那些修女的议论吗?她们说:‘卡利亚德不仅仅是畸形,大概还有什么怪病吧?你们看过他刚来时的照片吗?他的长相一年年变得越来越可怕!’她们是那么说的,我也是这么担心的。直到十四岁以后,我渐渐知道,我注定会变成这样。” 


“是谁告诉你的?格兰密斯吗?”安德森问。 

“不,那时我还在收养家庭,闭门不出。没人告诉我,我身上某种天生的记忆在苏醒,渐渐我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事。我不是人类之子,是恶魔与人类的……” 


听到这种字眼,安德森无意识地打断他:“你的模样让我想起一个传闻……天哪,这也是格兰密斯讲给我的!” 

安德森攥了攥拳:“希娜说过,格兰密斯在郊外的房子里养着什么生物……那是你?卡里尔,那时候你住在格兰密斯郊外的房子里!” 


卡里尔点点头:“如果你指的是距公路很远的那幢蜜色墙壁别墅,是的,我在那里住了很多年。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格兰密斯失踪、他女儿被害的新闻。安德森,说说看,格兰密斯给你讲了什么传闻?” 


“他说那种仪式叫做‘阿斯塔尔特之子’,”安德森回忆着,“我不清楚具体手法,这是记载在已经失落的古籍上的、很邪恶的仪式,但古籍仅存的一本在三十年代就被销毁了!狂信者们要花很多年和某个邪恶的种族达成结盟关系,然后挑出一位女祭司,和那怪物……交`合并受孕。只要她成功生下孩子,她就会在此后得到某种强大的力量……我想想,那句话是怎么说的……” 

他回忆着当初格兰密斯的用语。格兰密斯讲这些时,正是希娜察觉别墅里有人居住之前。 


“——她就可以成为媒介,唤醒和召唤‘深海中的支配者’。” 


他说完,卡里尔并没立刻回答。那双深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地,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斗争。 


安德森倒吸一口冷气:“……那些难道是真的?卡里尔……卡利亚德,你是‘阿斯塔尔特之子’?你的母亲是……” 

卡里尔点点头,拿起一罐苏打汽水打开。他的手指和普通人一样灵活,这些很日常的动作由他来做却带着说不出的怪异。 

他轻轻嗤笑着说:“但我们的母亲死了。女祭司生下了混血怪物,刚要得到所谓的力量,却因为依旧身为人类之身,出血而死。” 


安德森皱眉:“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?你是孤儿……那么小就……” 

卡里尔喝一口汽水,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额头:“我说过,这是随着成长逐渐复苏的记忆。我得学读写、学算术……不用学这些。这些东西会逐步自动出现,就像慢慢解冻的河流。” 


安德森点点头,又立刻抬头睁大了眼睛。 

刚才他一直沉浸在卡里尔身份与外形带来的震撼中,竟然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! 

“卡里尔……你,你有个双胞胎弟弟!” 


面貌如同怪物的混血儿轻眯了一下眼睛,显然这个话题也令他倍感沉重。 


当初孤儿院的人们都知道‘怪胎’和‘白痴’是对双胞胎,他们的出生档案上是这么写的,两人之间的关系也非常亲密。可是当年只有卡里尔一个人长着怪异的脸,另一个孩子虽据说有智力残缺,但面貌和常人无异。 


卡里尔缓缓说:“我和弟弟是双生子,就像被什么拆成了两半。我有非人的外表和体魄,但无法突破肉`体结构的极限;我弟弟则继承人类的外表……但他会逐步拥有超于人类的认知,甚至能拥有古代魔法的力量。” 


他把汽水递给安德森,安德森呆呆地接过来喝了一口,几乎没尝出来味道,只等着他说下去。 


“阿斯塔尔特之子应该只有一个人。我们把属于一人的东西拆开了。安德森,格兰密斯也教过你古温萨语吗?很多东西都和这个文明有关。” 


安德森点点头。卡里尔继续说:“在这种语言里,我叫卡利亚德,名字的意思是‘爱’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虽然谈话很正经,但这词汇还是让人有点难为情。 

“而我弟弟……你已经见过他了?他叫阿贝鲁斯,意思是‘牺牲’。” 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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